English

好人萧乾

1999-03-3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我于1991年6月29日突然收到萧乾先生的信。他正在写文学回忆录,希望我曾发表在《文艺报》上的一篇文章《三十年代大公报文艺副刊的启示》,作为他回忆录中的一章《我当过文学保姆》的附录,一起刊载在《新文学史料》上。我当然完全同意,就立即复信。这类事,他原可以委托杂志编辑部发信的,但他却不耻下问,亲自写信,表现了他没有架子、尊重别人(哪怕是年轻后辈)的人品。

过了几天,萧老又给我一信,对我的同意表示感谢,并附来一张四寸的他的近照。当时他已年过八旬,照片上是满面笑容,神采奕奕,他历经坎坷,却仍然是那么和善厚道,对生活充满着热爱和信心。

我给萧老和文洁若先生寄去拙著《中国的叛徒与隐士:周作人》和《现代文坛随录》。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周作人的几种译著,大都是由文先生担任责任编辑的,文先生还写过关于周作人的很有见解的文章;萧老又是从三十年代过来的,熟悉现代文坛的事,我很希望得到两老的指点。萧老却给我寄来了他的新著《这十年》和文先生整理的《日本狂言选》和《古事记》。虽然《日本狂言选》我已有另一种版本,但三本书都是我想购藏而不得的,收到的时候,真是喜出望外。以后每有书寄去,萧老必有回报。他对后辈平等看待。这是萧老的为人。

在1993年初,我奉命筹办《书城杂志》,计划要在这年7月创刊,5月就得发稿。匆促上马,我赶快给萧老写信,请他和文先生能赐稿。过了几天收到他的回信:“刚从医院回来,即捧读大札。您编刊物,我当然支持。三月上旬,我当努一下力。但难保证。我一定努力试一下。洁若说,暂时实在不能分神。我们译这本大书,她是主力军。……刚回来,实在太忙。匆颂著安。序,弟自然要写,而且可写一较长的。”他说的“大书”,即乔伊斯的《尤利西斯》。我在去信中说,如有现成的这部书的译者序或跋,也可在我们的杂志上先发表,因而他在信末又加上一句关于写序的事。接到他这么一封信,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催他写。但我强烈希望创刊号能有萧老的文章,到3月下旬,我不得不带着十分抱歉的心情再去打扰萧老,请他尽可能在4月上旬能给我一稿。很快萧老就回信:“示悉。《书城》创刊一定为之赶一下。估计后天把手中这章校完即可腾出手来。所以4月4日以前争取寄到兄手吧。”到4月4日我果然收到了他4月1日寄出的大稿,那就是刊载在创刊号上的《补上〈尤里西斯〉这个空白》。文章中说:四十年代的一天,他到英国伯明翰参观莎士比亚各国译本的展览。展厅一角是“东方译本”,日本的完整译本几十册一排,漂漂亮亮,而旁边的中国译本,只有一本田汉译的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。“当时我涨红了脸,低下头,狼狈地溜出展厅。”《尤里西斯》自1922年问世以来,早已成了世界名著,“几十个国家均出有译本(有的一国有数种译本)”;而在中国,它迄今还只有个十余万字的节译本。“我觉得丢人,愧对这个世纪。”“我们这对老人就是想竭尽绵力,在介绍外国文学方面,补上早应补的一个空白。”萧老的文章使人们了解翻译《尤里西斯》的意义,也了解了他和文先生花大力气译这部大书的力量源泉。稿件的附信中萧老说:“文章赶出来了,请斧正为感。乔伊斯此书共十八卷。译稿已分刊在《译林》(第一卷)和《香港文学》(第五卷)。还拟在《世界文学》及《峨嵋》上各发表一卷。慕名想读此奇书者颇不乏人。我们目前已译至第十三卷。明年一定可以完成。”从这信可以感受到萧、文二老正全力以赴地在完成着自信十分有意义的工作。实在不敢再去打扰两老了。一直过了大半年,1993年10月,我才又在信中提到请他写稿的事。他回信说:“稿子一定要写的,但只能等我们这段冲刺过去。(明年四月可望全卷译完。)其间如有偶作,性质接近,一定寄上不误。”1994年1月初,萧老果然又如他所言寄来了《我们这家夫妻店》。文章介绍了他俩在坎坷的岁月里,在超重量的政治压力下,坚贞不屈地、始终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。读来感人。

萧老不但百忙中为我们杂志写稿,还为我们介绍作者。他先后向我们介绍了丁亚卞先生、傅光明先生、符家钦先生。他们都在我们杂志上发表精采文稿;扩充了我刊的内容,给了我们有力的支持。萧老还向我们推荐台湾著名女作家林海音先生的《我的两本床头书》、《凌叔华的〈古韵〉》等书话随笔,在我们杂志上发表。他还主动寄来给林海音的信,要我们写好请林先生写稿的邀约信一起寄去,并寄去我们的杂志。林先生很快就寄来回信。由于种种原因,林先生虽然没有能直接寄稿给我们发表,但萧老时时想着我们杂志的慈爱关怀的心情,使我们久久难忘。

能和萧乾先生见面,是我最大的心愿。机会终于来了。我接到通知,上海文史研究馆和上海书店在1995年4月5日召开文史笔记座谈会,萧乾夫妇出席。第一次见面,送什么东西给萧老文老呢?想来想去想不好。烟酒当然不必考虑,太俗,而且听说两老不染烟酒。送土产吧,什么土产呢?而且让两老沉甸甸的拎到北京去,也不合适。送书,什么书正好合两老的胃口呢?年龄都这么大了,又这么忙,何必再逼着他们看书呢!左想右想,忽然想到我藏有萧老的几乎所有的著作,解放前出版的几种,历经坎坷的他大概自己也不藏了吧?他见到自己的旧著,一定会很高兴,我就请他在旧著上签名。那天,果然见到了萧老文老。文先生穿着大花的外套,显得很有精神。到会人的都得到一套《尤里西斯》,上面已有萧、文两位签名。我在与萧老握手时,除问好请安外,还轻轻地说:“我有一些旧书要您签名呢!”他笑容可掬地说:“那就等会后吧!”会上大家盛赞由萧老主编、上海文史研究馆负责编务、上海书店出版的《新编文史笔记丛书》史料价值高,文字精炼,可读性强。这套丛书当时已出三辑,还将继续出下去,有些先生也谈了些改进意见。萧老都听得很认真。散会后,我到萧老的卧室,捧出他的旧著放在桌上,他乐呵呵地说:“啊!这些书您保存得这么好!我都多年不见了!”他就在《人生探访》的扉页上签名写道:“萧乾谢谢墨炎同志收藏旧作。一九九五年四月。”他拿起《英国版画集》精装本,把玩了一下,又翻看了里面的不少作品,在扉页上写道:“墨炎同志,谢谢您让我重见老友。萧乾九五年四月五日。”他所说的“老友”,是指书,是指曾经编选过的版画作品。萧老还在其他旧著上写了“墨炎同志留念”、“墨炎同志指教”等字样。

坦率地说,我并不热心收藏作家签名本。我收藏旧书,有没有作家签名无所谓。这次请萧老签名,主要是为使萧老高兴愉快,权作我的精神上的见面礼。看来,这目的是达到了。萧老乐呵呵地说:“我都多年不见了!”深印我的脑中。回到家里,我就找出《小树叶》和《落日》两种复本。前者是193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,是《文学研究会创作丛书》第二集之一,36开布面精装厚厚一册,书品很好,还像是新书呢;后者1937年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,是《散文新集》丛书的一种,虽是平装本,却有透明薄纸护封。我把这两种书邮寄赠送萧老。萧老收到后,寄我两册他近年的新著。后来在和傅光明君通信中,谈起给萧老寄他的旧著的事。光明来信说:萧老藏有他自己早期的著作,前些年都赠送给中国现代文学馆了。读了光明的信,我更感到萧老是善于体贴人的好人,他其实当时就知道我要他在旧著上签名的真正的动机的。我是为了他高兴,他是为了我愉快。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